今年3月12日,是明代伟大的文学家、书画家徐渭诞生周年纪念日。有明一代,越地人才辈出,但出现徐渭这样,人生困厄又成就卓杰,多才多艺又永葆纯真,既受文士艺术家酷捧,又受庙堂和群众冷遇的,旷世罕有——
读《徐渭研究》四题
魏兴海(绍兴市越文化研究会会员)
年3月12日,是明代伟大的诗人、文学家、书画家徐渭诞生周年纪念日。为此,越地文史界耆老、绍兴市越文化研究会原名誉会长盛鸿郎先生在年和年分别出版了《徐渭研究》和《徐渭志》。后者实为前者的简本,然市况大好、求索者不绝。我案头堆叠的书冢里,如果不是这次庚子“新冠”的长时程“闭关”机会,怕也不会把徐渭挖出来。《徐渭志》简明、畅晓,家世、生平融入了考证的成果,述误辨正、抉隐揭秘,即使最为“生疏”的艺术评价部分,也是条例清贯、见识亲和。戏曲部分,尤其是对《四声猿》见解卓杰。附录著作目录和大事年谱,既是《徐渭研究》的缩写,也是方便查看的。《徐渭志》是自年徐仑出版《徐文长》一书近60来最好的“大家小书”。
我是读了《徐渭志》,再进研读《徐渭研究》。作者说,《徐渭研究》可做工具书应用,包括了10万字的《年谱》长编,20篇考证(18篇首次发表),和《交往篇》中10家亲戚和友好人,其中见于《明史》列传(或附传)的有38人。
有明一代,越地人才辈出,但出现徐渭这样,人生困厄又成就卓杰,多才多艺又永葆纯真,既受文士艺术家酷捧,又受庙堂和群众冷遇的,恒世罕有。在“闭关”期间,一边读《徐渭研究》,一边读明史,在“明朝热”和“近世江南”的玫瑰色中,反思徐渭的悲剧和明亡的原因,黯然泪目。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或未究全因。
先回到本题,介绍盛鸿郎先生的《徐渭研究》,或有穿插成累,也望读者容忍一二。
一、考据见功力,若读王静安
读盛鸿郎先生的考据文字,有一种满足理智的快感,恍若读王静安的《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文中有言:“以《世本》、《史记》所未载,《山海经》、《竹书》所不详,而今于卜辞得之。《天问》之辞,千古不能通其说者,而今由卜辞通之,此治史学与文学者所当同声称快者也。”(《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诚哉斯言!
盛先生《徐渭水利考的探讨》,是考证的第一篇。作为水利史专家的盛先生,当是轻车熟路。《水利考》载于万历《会稽县志》,是一篇奇文也是一篇疑文,《徐渭集》各版本均未收。盛先生从“内证”探得,《水利考》仅记玉山斗门,而未及三江闸,可证此文应在嘉靖十六年()汤绍恩建成三江闸之前;又从文中“近守南大吉”(-在任)和“近岁知县王教”(-在任),小学数学可证,时在嘉靖十五年汤绍恩莅任之初,征询乡贤意见时所作,时年渭仅16岁。三十八年后的万历二年(),张元忭和徐渭合篡《会稽县志》,以马相尧、金阶的《会稽县志稿》为基础,《人物传》“独出子荩”,其他是徐渭为主编撰的。三江闸最有名的汤太守祠的榜联:“凿山震河海,千年遗泽在三江,缵禹之绪;炼石补星辰,两月新功当万历,于汤有光。”联、书俱徐渭代张元忭撰,还包括《闸记(代)》。尽管如此,徐渭只有二首诗写到三江闸,其中万历十五年()有句:“老守端坐浑如昨,巨鳌持浪不胜愁。”(《徐渭集》页)。证明徐渭见过汤绍恩,而且印象深刻。结论是,《水利考》确为徐渭所作,时年16岁,但意见未为汤绍恩采纳;五十年后,徐渭方认可汤绍恩的功绩。
《徐渭病说》,本该是我的作业,也有同行在著书立说,但盛先生的“病说”言简意赅,常人听了不隔。以嘉靖四十四年为例,徐渭45岁。当年9月胡宗宪被捕下狱,次年“竟瘐死”,自杀而亡。胡案是徐渭该年发病的诱因之一。徐渭春天病初起,四月“病瘈甚,若有鬼神凭之者”;“瘈”有两读,一曰狂,一曰痉挛,语出《黄帝内经.素问.玉机真脏论》,如:“病筋脉相引而急,病名曰瘛疭”,“热病数惊,瘛疭而狂。”徐渭是有幻觉控制,又有痉挛。“撞钉入耳窍,而不知痛”,这是癫痫发作时的“感觉分离”现象;“人作虮蝨形,气断不属”,这是癫痫大发作或持续发作的状态。“遍国中医不效”,确实如此,即使是今天的科技水平,也仅有三分之二的控制率。钉贯耳事,在四月初;五月迸疮血,六月大出血。成人外耳道平均长度是3厘米,以钉贯耳并未穿透颅骨,更未累及硬脑膜。“迸疮射血”是颅外脓肿(细菌感染)伴出血。后用“华氏海上方”之“圣母散”外用和内服后好转,7月已能作书。冬三九作《感九诗》,因此推测六月初病危重时作《自为墓志铭》。次年,胡宗宪亡,作《十白赋》、《祭少保公文》,并在隆庆元年入狱前完成《四声猿》。徐渭患病的第一诊断,是:伴有精神症状的癫痫,或称癫痫性精神障碍,国际疾病分类ICD-10的编码是:F06.。
此前和此后,关于“病”的记载有:
嘉靖四十年,四十一岁,“应辛酉科,复北。自此崇渐赫赫”。
嘉靖四十五年,四十六岁,“易复,杀张下狱”。(《畸谱》,下同)
万历六年,五十八岁,“孟夏,拟至徽吊墓,至严,崇见,归复病易。”
万历九年,六十一岁,“诸崇兆复纷,复病易,不食谷。”
盛先生将徐渭的“病易”,解释为“癔病”、“精神病”是很有道理的。“素有心疾”,指情绪不稳,惊恐症;“旧有脑风”,是指“头风”,头痛及头痛先兆。盛先生这份“辨病”的工作,是为“辩狂”准备的。
我很奇怪,《明史.徐渭传》说徐渭:“藉宗宪势,颇横。及宗宪下狱,渭惧祸,遂发狂,引巨锥剚耳,深数寸,又以椎碎肾囊,皆不死。已,又击杀继妻,论死系狱,里人张元忭力救得免。”这种说法,既表明了《明史》作者的态度,但也不是空穴来风。“狂”说源自陶望龄及袁宏道各自所作的《徐文长传》,时在徐渭亡后四年,万历二十五年()。
陶称:“及宗宪被逮,遂发狂,引巨锥刺耳,刺深数寸,流血几殆。又以椎击肾囊碎之,不死”;
袁称其为“佯狂”:“晚年佯狂益甚”,“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槌其囊;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明通鉴》则将其事系在嘉靖三十九年。“以讹传讹”,错上加错。
这样,故事就清楚了。陶望龄首先把“发狂”时间系于“宗宪被逮”,并建立了因果关系,“巨锥”是文学夸张;又创了“以椎击肾囊碎之”一说。袁宏道则发挥出“佯狂”说,时间错到了“晚年”;“锥”进化成“斧”,形成了“头骨皆折”;单耳也进化成了“锥其双耳”;“或槌其囊”是指:碎其睾丸,作为“疾病隐喻”,这是很恶毒的诅咒,又说:“竟不得死”。袁自陈:“《徐文长传》,虽不甚核”,似乎是出于刻印《徐文长集》的“广告宣传”策略,但离事实太远。
《明史》的编撰,在清代历四朝年,从维护政权统治的文化政策出发,伴随着清政权的巩固才最后出台的,经历过清朝严酷的文字狱;虽说体例完备,但史家“为尊者违”的做法,以及对自由思想的钳制,是不言而喻的。好端端的徐渭,经了明末和清朝年,变成了面目不清、恶意笑谑的民间故事中的“徐文长”。如何撇清徐渭和“徐文长故事”,盛先生做了很好的示范,即《王翠翘故事演变的讨论》。此文字,理清了王翠翘故事的演变,故事发生的时间在嘉靖三十五年八月,而徐渭是嘉靖三十六年冬入胡宗宪幕,也撇清了徐渭与王翠翘的关系。此文曾附载于《绍兴与明清小说》(《越风》年刊,中国戏剧出版社,.9)。
考证的文字,可谓篇篇珠玑。《何处酬字堂》、《柿叶堂考》,不是熟知绍兴掌故是不可能完成的。徐渭用两银元买下了10亩地22间房子的大院子,在此仅住四年半时间,因杀妻入狱而变卖殆尽。盛先生活用了祁彪佳的《越中园亭记》,考定地在今延医院附近,柳桥下曲池区块。《柿叶堂》在“酬字堂”内。
最令人惊喜的是《徐渭无题诗考证》。这是现藏于绍兴市文物管理局的一级文物《徐渭草书五律诗轴》,也见于《绍兴市志》(卷三五,页),但未见于《徐渭集》,无题,未署名款和年款。钤白文印“公孙大娘”、“两溟鱼鸟”,朱文印“湘官斋”。三枚印章引人注目,又有“箫鸣凤下空”一句,令人浮想联翩。“公孙大娘”源自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序》中言:“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今河南安阳)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这是杜甫50年后“抚事慷慨”之作,“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由此可知,此轴亦为徐渭晚年所作。另一白文印“两溟鱼鸟”,源自《庄子.逍遥游》。“两溟鱼鸟”即鲲鹏,是徐渭的自喻,“天池”、“天池山人”也出于同源。盛先生依据自编的《徐渭别称录》表格考查,“天池”始用于万历八年(),“天池山人”始用于万历四年(),即五十六岁到六十岁之间。朱文印“湘竹斋”,则与徐渭继室张氏有关,张氏系“湘人”,徐渭有诗《湘竹一妙管付截坏其顶文》(《徐渭集》,卷四,页),盛先生更详以《徐渭继室张氏的考证》(《徐渭研究》,页),此章当在万历元年出狱返家之后。
徐渭无题诗,还是先录出为便:
卢橘为嘉树,蒲桃出汉宫。
烟月宜落日,丝管醉春风。
笛奏龙吹水,箫鸣凤下空。
君王多乐事,还与万方同。
盛先生作《诗意之解》,考了“卢橘”,出司马相如《上林赋》(见萧统编《文选》,卷八)及《吴录.地理志》。“蒲桃”出张华《博物志》,首见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再接《汉书.张骞传》有:“天子欣欣以骞言为然”;《诗.大雅》有:“旨酒欣欣,燔灸芬芬”;屈原《楚辞.远游》有:“内欣欣而自美兮,聊偷娱而自乐”。而萧鸣凤存世不多的作品中恰好留下了《张骞乘槎》,盛先生在多年前曾作《欣欣子金瓶梅传序的考证》(《萧鸣凤与金瓶梅》,百花文艺出版,年,页)。颌联的“烟月”,宋元以来泛指“烟花雪月”、“烟花巷”、“风流韵事”;“丝管”连第三联(颈联)。“笛奏龙吹水,箫鸣凤下空”,“龙笛”之说,出马融《长笛赋》:“龙鸣水中不见己,截竹吹之正相似”(《文选》卷十八);虞世南《琵琶赋》有:“凤箫辍吹,龙笛韬吟”句(《文苑英华》卷六一)。凤箫龙笛“下空”,盛先生解为两个“竹头”,联系“万方”,则导出了“笑笑生”,联系到了《金瓶梅》。“万方”典出《史记.周本纪》:“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尾联更寄予了兴亡的感概,和杜甫的“公孙大娘”篇同。盛先生还提及了“五月十三日,谓之龙生日,可种竹”(《岳阳风土记》),《齐民要术》又称为“裁竹之日”。盛先生因“箫鸣凤下空”一句,还考出了此诗的写作时间在万历五年三月以后。
从三枚印章到一首五律的解读,徐渭真是用心很深!再加狂草的书法,《徐渭草书五律诗轴》,真是无价之宝啊!盛先生此文,即王静安所谓“此治史学与文学者所当同声称快者也”!
其他还有多篇考证,重要的如“读《四声猿》札记”,考定创作时间在嘉靖四十五年,是为胡宗宪鸣冤,针对的是首辅徐阶。《雌木兰》和《女状元》两出,则有了“世间好事属何人?不在男儿在女子”的男女平权思想,而且控诉了“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的科考罪恶;另一篇“《歌代啸》杂剧的意义和作者”(见《萧鸣凤与金瓶梅》页),推定作者是萧鸣凤,很有创见。
《徐渭父鏓生年的推测》以上下限的数学法排比,徐父的终年大约是63岁,徐鏓是老年得子,渭生后百日而亡。《胡宗宪生卒年考辩》、《徐阶任浙江佥事督学时间考》类此。《张东海与司马百通考》,有类大海捞针,考定了是徐渭的书学同道。
二、《年谱》编年长,诗文系日月
盛鸿郎先生说:《徐文长先生年谱》可说是研究《金瓶梅》的副产品,前后用时6年完成初稿,年9月,《萧鸣凤与〈金瓶梅〉》出版后,又对《徐渭集》逐篇研究、增补。盛先生认为,徐渭的诗文有涉萧鸣凤或《金瓶梅》的,近什一之率。解读徐渭的有关诗文,可成破译《金瓶梅》之谜的钥匙。我倒认为《徐渭研究》有独立的价值,成绩或在萧鸣凤研究之上。
《徐文长先生年谱》,首先是《年谱》长编,将年份和月、日明确的诗文填入,逐篇系年,按事归类,所系诗文约占《徐渭集》总数篇的47%,系到月的占三分之二强,系到日的占三分之一弱,为徐渭丰富的一生勾画了清晰的轮廓。其后,又逐篇研究、补充、考证,至年10月告成。更将诗文所系个人或家族,按亲戚、友好和地域归类,收集家谱、世系、年表,《交往篇》遂成查阅徐渭相关人物的工具书。《年谱》初刊于绍兴市越文化研究会之《越风》(创刊号,中国戏剧出版社,.5),年入选《中国诗歌研究》(第五辑,首都师范大学主办,中华书局,.12)目的是“还一个真实的徐渭于现世”,这是很有远见和意义的。
编徐渭《年谱》亦易亦难。易处是明显的,他自撰《畸谱》有一个基本的框架,又有《自为墓志铭》,《序》、《传》、《碑》、《记》、《铭》、《墓志》、《行状》多有事由和时间的交代,《诗》篇,也常常有长序;再说,徐渭总体是个张扬、赤诚的“本色”“真人”,情溢于言。如说有所隐瞒,这背后的故事,盛先生有高超的考证本领;另一重难处在于,徐渭的诗文收集是一个历史过程,生前刻印的很少,现在看到的是《盛明百家诗.徐渭卷》()和《四声猿》(年前,袁宏道言“少时所见”)。其余的版本如下(徐仑曾作《徐文长著作考》,年):
生前3年,万历十八年(),徐渭自刻《徐文长初集》(10卷),《阙编》(5卷)。曾赠汤显祖、张射堂。袁宏道也见过,曰:“恶楮毛节、烟煤败墨、微有字形”,事实未必一定如此,但质量不太高,而且久已失传。
徐渭亡后4年,万历二十五年(),陶望龄编印《文长集》16卷,《阙编》10卷。
亡后7年,(庚子,),商维濬合刊《徐文长三集》29卷,附《四声猿》1卷。
亡后21年,(甲寅,),钟人杰改编《徐文长集》30卷,称《全集》(年,海山仙馆丛书《青藤书屋文集》,即此本)。
亡后24年,(丁已,),陆以候辑《一枝堂稿》(年,沈复灿重刻)。
亡后30年,(癸亥,),张汝霖刻《徐文长佚书》。
亡后53年,(或稍前),张岱辑刊《徐文长先生佚稿》24卷,王思任序。
亡后年,(民国十四年,),慈溪沈德寿刻《徐文长佚草》10卷。
亡后年,(),中华书局编辑《徐渭集》(全四册),年修订。
徐渭的文本,在明末五十年,有一个逐渐累积的过程,这就增加了不小的难度。陶望龄编的时候,有些是有意刊落的。好在徐渭的同学至交张天复,状元儿子张元忭、孙子张汝霖、曾孙张岱持续收集徐渭遗文,与徐有幸、于越有功焉!在清代则有年的断层,这个断层,就是“徐文长故事”生发的年代,那是另一个话题。
将《徐渭集》中的篇诗赋和篇文,按日月相系,盛先生完成了47%篇章的工作量,是其中最重要的诗文。
如“《畸谱》诸考”,考定了《畸谱》的始作年份在万历二年,时作《八月十八日,阿枳三江观潮,夜归,示四首》,对次子始称“阿枳”,而此前称杜儿,如嘉靖四十四年的《自为墓志铭》。“橘逾淮而北为枳”之说源自《周礼.考工记》,易“杜”为“枳”,盛先生考定为徐渭对继室张氏“过期妊娠”(超期24天)的怀疑和“嫁接”的确认。“对缺记的思考”,如十六岁空缺,却有作《水利考》呈汤绍恩事,因不受重视,故不提;九岁,萧鸣凤罢官,“归自东府,余始见之”,放到了后面的“师类”里;二十岁,进山阴县学,是复试后考取的,省略了过程,可能也与萧鸣凤有关;三十三岁及三十四岁(嘉靖三十二年及三十三年),薛应旂视学浙江,并作《静庵萧先生墓表》,徐渭可能参与擘画而有意隐去;六十三至六十五岁,徐渭可能在修改和抄写《玉娇李(丽)》稿本。盛先生认为,隐去的十年,“均与萧鸣凤及《金瓶梅》、《玉娇丽》有关”(《徐渭研究》,页)。“误记改正四年”,一是“四十六岁,易复,杀张下狱。隆庆元年丁卯”应为:“四十六岁,易复。四十七岁,杀张下狱。隆庆元年丁卯”;二是“五十二岁。狱,万历元年癸酉。五十三岁。除,释某归,饮于吴。明日元旦,拜张座”。像是古代的“错简”,应为:“五十二岁。除,释某归,饮于吴。明日元旦,拜张座。隆庆六年;五十三岁,万历元年癸酉。”首都师范大学申旭庆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徐渭《畸谱》考,中国书画,年12期)
现以嘉靖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徐渭青年时期的活动和交往为例,看盛先生系诗文的实际。徐渭交游甚广,而青年时期的师友和相知,其友谊持续终生。尤其是“越中十子社”中人。
嘉靖二十二年(癸卯,):
二十三岁。科癸卯,北,迁居俞家舍。
八月,第二次参与乡试,不中。同学张天复(-)榜上有名,天复长渭8岁;余姚赵锦(-),亦是科举人(《明史》卷二一O有传)。
《初晴看迎春》、《元夕二首》P.以“明王龙德正中年”,及“年年异县望家园,乡里今年赏上元”系此。
春,为“同学先辈滕子仲敬”作《牡丹赋》P.36后又作《鞠赋》P.38[注:绍兴滕氏极少见,《山阴县志》载:“滕霄,天顺三年己卯科()举人(应天中式)”,早萧昱一科。四年进士,官御史。《醉月寻花赋(并序)》P.称“滕叟”,以此推仲敬或为滕霄之次孙。渭十九年为诸生,追其行踪,系此年。]《下第回,值九日,登坞土山访北庵上人》P.,以“归家忽已逢重九”,系此。
嘉靖二十三年(甲辰,)
二十四岁。妇翁得罢归,买东双桥姚百户屋(《畸谱》)。沈炼丁父忧归里,结"越中十子"社。据《朱东武诗集》称,越中十子为:
陈鹤(-)字鸣野,一字九皋,号海樵,山阴人。荫百户。
钱楩(?-约)字世林,号八山,又号立斋。山阴人。“钱翁楩,嘉靖四年乙酉(注:是科解元),五年丙戌进士。与之处,似嘉靖癸卯(注:二十二年),余年二十三、四间。”(《畸谱·师类》P.)钱曾官晋江知县,修龙泉书院,昌儒学,有治绩。“福建名宦传”评曰:“其治用恩不滥,用法不苛,明而能晦,清而能容。…不负所学也”。(《福建通志》)。时,钱弃官(刑部郎中)归乡学道。
沈炼(-),字纯甫,一字子刚,号青霞,会稽人。嘉靖十年举人,十七年进士。《明史》卷二一三有传。
朱公节(—),字允中,号东武,山阴人。嘉靖十年举人。官至泰州知州。
柳文(-),字彬仲,号少明。山阴人。嘉靖四十四年贡生。知都昌县。
诸景春,字应期,号龙泉,山阴人。文懿公(诸大绶)从弟。
吕光升,字尚宾,号对明,一号莲峰,新昌人。选贡。长沙府通判。
萧勉(约-),字女行,号柱山,山阴人。萧鸣凤长子。嘉靖三十年贡生。
杨珂,字汝鸣,号秘图,又号怡斋,余姚人。诸生。
徐渭(-),字文长(初字文清),号田水月、天池山人、青藤道士等。山阴人。诸生。(《明史》卷二八八有传)
赵锦,余姚人,登甲辰科进士第,同榜会稽陶大有、葛桷、上虞徐学诗(《明史》卷二一〇有传)。赵锦在嘉靖三十二年弹劾严嵩:“自嵩辅政以来,惟恩怨是酬,惟货贿是敛。群臣惮阴中之祸,而忠言不敢直陈;四方习贪墨之风,而闾阎日以愁困。”(《明史.列传.卷九十八》)
作《豁然堂记》P.“郡城隍祠,在卧龙山之臂,其西有堂,当湖山环会处。”“每当宴集过客,亦往往寓庖于此。”(注:以越中十子社建,暂系于此。)《避暑豁然堂大雨》P.86“梅候苦歊蒸,幸得五月霁。”(注:时约在五月间。)《新秋避暑豁然堂》P.《秋日,避暑豁然堂》P.;夏,再为滕仲敬作《荷赋》P.40;为同学陈君作《醉月寻花赋(并序)》P.“同学陈君,自仲敬滕叟家见某所作四花赋,私悦之”,以梦人语,请渭作。(注:四花赋,除牡丹、鞠、荷外,应包括《梅赋》。)
七月七日前,朱东武弟念东亡。作《闻朱次公讣(朱善书,攻二氏,读书龟山顶,死时近巧夕[念东])》P.、P.以“三十犹未第”句,暂系此。另有《朱次公读书飞来山,群彦过访,携饮塔巅,方拈六韵拟题,雨至,踉跄而下,漫闻次之三首》P.。
系诗文的方法,大率如此。有特殊的情况,则另有考证或见“萧鸣凤与《金瓶梅》”。
徐渭自传《畸谱》的编排和写法也是很特别的,每岁多以一句话即一行载录(按现代的32K版式横排,七十三年共记行);再用相等的篇幅按“纪师、师类、纪恩、纪知”详录。如:
“纪师:余所师者凡十五位。六岁时管士颜先生;……晚庵谢先生[短处];……汪青湖先生[乃萧静庵先生特介之令某从习举业,不专];季彭山先生[终其身而不习举业];…….汪先生命题作文持往数次阅而巳。廿七八岁,始师事季先生,稍觉有进,前此过空二十年,悔无及矣。”
据盛先生考证,徐渭在万历二年,54岁始作《畸谱》,徐渭的记忆力是惊人的,十五位老师的姓名,只有一个忘了名字,姓都记下来了。而且有七位只是短期相处!了不得!这里,季本和徐渭交往特别深,是在思想和为学上。阳明之后心学三支,浙中学派以王畿和钱德洪为重镇,虽与泰州、江右有别,但都有“空谈良知”的通病,“驳先儒而复蹈其弊”;季本和徐渭一支,与他们都有所不同,更重“实际之道”,徐渭是“实战派”。徐渭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
“师类:王先生畿,正德巳卯十四年举人,不赴会试,至嘉靖丙戌五年会试中进士,不廷试,至嘉靖十一年壬辰始廷试;
萧先生鸣凤,弘治十七年甲子解元,正德九年甲戌进士,嘉靖八年己丑郑守璋故,乡自东府,余始见之。
季先生讳本,弘治十七年甲子春秋魁,正德十二年丁丑进士,嘉靖廿六年丁未渭始师事先生;
钱翁楩,解嘉靖四年乙酉,五年丙戌成进士。与之处似嘉靖癸卯,余年二十三四间;
武进唐公顺之,乡戊子,会己丑,号荆川。”与师相类的五人,一是年龄上要长一辈;其次在学识和事功上,多有值得学习和仿效之处,影响较深,而且人生轨迹有不少交集,是忘年交。季本两见。
“纪恩:嫡母苗;张氏父子[太仆殿撰];绩溪胡司马[少保]”。
“纪知:萧公鸣凤;季先生本;钱翁楩;何公鳌;异县唐先生顺之;凤阳刘公知山阴者昺;建阳李子遂有秋;朱子号卦州孔阳;王先生慎中,弟某中。陈山人海樵鹤;萧友女臣栩;周丈允大沛;柳丈彬仲文;吴丈文明凤阳;沈丈纯甫炼;汪先生应轸;
何公鳌,先舅某与季师过杭,何谪参议归,住西兴驿。夜饮,师出《代白濬书》,读之,曰:“西汉文字也,好如萧子雝”。唐先生顺之之称不容口,无问时古,无不啧啧,甚至有不可举以自鸣者。沈光禄炼谓毛海潮曰:“自某某以后若干年矣,不见有此人,关起城门只有这一个。”汪先生轸,简婿不果,至从臾冯天成。”相知16人,萧鸣凤二见,唐顺之二见,汪应轸二见,季本三见。汪应轸还想把女儿许配给徐渭,不果。
相知,主要是对徐渭诗文的认同。何鳌评渭“西汉文字也,好如萧子雝”,故在嘉靖三十三年,请徐渭代作《刑部提名记(代)》;唐顺之则“称不容口”,拿不出自己的文章来比;沈炼则称“关起城门只有这一个”;汪应轸更是以女相许。
所以,在徐渭一生的人物关系中,越中十子,师类五,记恩四,记知十六,去其重,凡29人,均当坐下来慢慢梳理。
在此,不能不提到《考证篇》中的《萧鸣凤与徐渭》一文,因其关于萧鸣凤及《金瓶梅》相关的部分,在《年谱》中也有什一的篇幅。我不敢肯定萧鸣凤就是《金瓶梅》的作者,因为在万历四年()春,徐渭编集《萧氏家集》的《序》中说,“稿多不可把束,然以火悉毁失,而予复严之,故梓者仅若此。”是薄薄的一本。曾见于书目著录的《静庵文录》15卷等,迄今也亡失未见。因此,目前无法获得更多的实证性和“内证”的史料,来肯定或否定“萧鸣凤说”,但薛应旂在嘉靖三十一年作《静庵萧先生墓表》,说萧鸣凤卒于嘉靖十三年是不真实的,背后一定有故事;孙伟良先生也发现了萧鸣凤作于嘉靖二十一年的《诚斋先生墓志铭》。盛先生在年发表《试解金瓶梅诸迷》这个研究框架的时候,发前人所未发,落实了“绍兴背景”;落实了《跋》的作者;落实了《金瓶梅》写作的时间和使用的“旧黄历”(嘉靖二十五年);落实了萧氏的郡望和作者在《金》书中的化名:“普静与王杏庵”;前文所及的《徐渭无题诗考证》,更是完美地导出了“笑笑生”,对“萧鸣凤”和“徐渭研究”均做出了很大的成绩。
然“诗无达诂”,解诗的想象空间比较大,比如“《金瓶梅》书稿首次转移”一节中,说梅客生参与护送,应该是错系。据《梅国桢集》,徐渭与梅客生的交游和诗酒往来始自万历五年,该年春,徐渭在北京;《年谱》嘉靖四十四年()所系:《乙丑元日大雪,自饮至醉,遂呼王山人过尚志家痛饮,夜归,复浮白于园中》一诗,王山人不像是萧鸣凤。当年徐渭45岁,萧鸣凤长徐渭33岁,该78岁了;夜归再浮白,不是一个老人可以承受的;诗中有“独酌不成酡”、“四十五春如老何”句,徐渭是一个人在家,且不能对长者说老。未知何因,当年时尚称“山人”,徐渭自称“天池山人”,兄徐淮自称“鹤石山人”,友人王尚志,也称“王山人”,或许“王山人”就指王尚志。错系的地方,以“书稿转移”的过程较为明显。白璧微瑕,不掩盛先生对徐渭、对萧鸣凤和对《金瓶梅》研究的巨大贡献。这不是“始于作伪、终于无耻”的蹦跶辈所能抹煞的。
曾为徐渭做过《年谱》的,早在90年代,杭大中文系徐朔方教授,在《晚明曲家年谱》(第二卷)中,已经做了很细致的工作;年,复旦大学骆玉明教授的学生张淼博士,以《徐渭诗歌研究》为题,完成了博士论文,文中也编列了3万字篇幅的《年谱简编》,对边塞诗的游程,作了较详细的地理考证。年,中央美术学院薛永年教授的学生张剑博士,以《徐渭绘画理论》为题完成了博士论文,文中也论列了徐渭的《年谱》,侧重的是画作的年月。总之,徐渭研究的价值,年后,才刚刚开始认识。诚如袁宏道言:“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徐文长传》)
徐渭书画受后世推崇,“青藤画派”开山,有称“中国的梵高”,等等,徐渭书画力拔千钧的开拓性和横扫一切的“健壮”,如“黄甲图”,与徐渭诗文的“时代精神”和批判锋芒是相得益彰的。“阳明学”在中兴,其最大的弊端是“空谈”,而徐渭是最重“本色”和最“务实”的一支!“诗文系日月”,不只是指编制《徐渭年谱》的方法,徐渭诗文亦“可与日月同辉”;既可补《明史》之不足,而其精神实质,则和《明史》完全不同调;《明史.徐渭传》所谓:“渭天才超轶,诗文绝出伦辈。善草书,工写花草竹石。”《明史》一面对徐渭“天才化”,一面又说“藉宗宪势,颇横。及宗宪下狱,渭惧祸,遂发狂”。四库官臣更对徐渭“酷评”:“……传姚江纵恣之派。不幸而学问未充,声名太早,…遂侈然不复检束,及乎时移事易,侘傺穷愁,自知决不见用於时,益愤激无聊,放言高论,不复问古人法度为何物”。徐渭一介平民,有“横(读第四声)”的资本和事实吗?是“愤激无聊”吗?有违“古人法度”吗?究其“恶谥”的罪衍,是有清一代文化政策和皇权专制主义统治的罪恶,专制皇权负是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
三、“金瓶文化”閙,困厄成畸人
且不论《金瓶梅》的作者是谁,《金瓶梅》真实反映了嘉隆万时代的社会政治和经济本质,毛泽东同志曾给予高度评价,“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历史。”这个时代特征,就是徐渭生活时代的背景,也是徐渭一生悲剧的原因。
因缘际会,盛先生写了三篇纵向的研究,一是从酒文化的角度,《万事惟凭一杯酒——徐渭与酒为伴的一生》(《徐渭研究》页),酒谊是交友的纽带之一,酒是徐渭交游广泛的原因之一;“斗酒诗百篇”,许多诗画借酒兴而作,统计一下,也是有趣的数字;徐渭当然也因酒致祸,他的“病易”、“瘛疭”,都是不适合喝酒的。但酒又延续着徐渭的性命,“老朽绝粒久矣”,唯“饮酒续命”,我已听不懂“杠抬酒户”的俗语了。在明代中叶,已是“绍酒行天下”而“鲁酒薄”的时代了。
第二篇以师爷为枢纽,《警惕人性的弱点——徐渭师爷生涯的评说》(《徐渭研究》页),徐渭在师爷的初创期,师爷还未分化为“刑名、钱谷、文翰”,而且又不太成功,连胡宗宪的命也保不住。但徐渭5次入幕,有三次在军中,从留下的诗文看,是发挥了徐渭的军事思想和智慧的;胡宗宪幕时间最长,待徐渭也厚,徐渭将其和嫡母苗、张氏父子并列为记恩之人。徐渭在胡幕还有点“不专心”和“扭捏”——“百辞而百縻”,但胡宗宪以“宾”礼待之,非“寮”非“师”,因严嵩案二次入狱,嘉靖四十四年()“瘐死狱中”。“隆庆六年(2)昭雪,并录平倭功勋,万历十七年(),追谥襄懋。”胡宗宪死后七年是得到平反的,徐渭也可舒一口气。
明代的政治是非常吊诡的,阉党、宦党时常作乱,皇帝昏聩,大量财富汇聚到了刘瑾、严世蕃等人的手里,说明了皇权体制下财富分配机制的严重扭曲。在李春芳幕近9个月,李时为礼部尚书,是掌管文化教育的,徐渭很不适应,还受到李的威胁,错过了最后一次科考的机会;第三次在吴兑幕,那是很愉快的,也出了不少主意,吴兑是徐渭的同学,小徐渭四岁。徐渭的《赠雷总兵序》和方逢时的《上边防疏》“似乎出于一人手笔”(徐仑《徐文长》,页,上海人民出版社,年),对于朝廷确定“外示羁縻,内修守备”的国策起了重要作用;徐渭将吴兑招待“三娘子”入贡的事写入《边词》中,也是很重要的历史事件。徐渭的《观宣府车战,用炮以制虏,夜归小饮寺中,老僧直用芦笙吹海青搏鹅曲》(万历四年,),这个炮,明代称佛郎机火炮,正德十二年,王阳明在宸濠之乱时首次使用,嘉靖间,戚继光《纪效新书》中专门述及所仿制的佛郎机火炮,有一至六号六种佛郎机,长度由9尺(2.97m)到1尺(0.32m)不等,分别用于守城、野战直射支援和单兵作战。明代典籍还载有佛郎机的改进型,包括马上佛郎机供骑兵使用,流星炮、百出佛郎机、连珠佛郎机、万胜佛郎机等。徐渭很可能是第一次看到,是很兴奋的;但是作幕的待遇比较低,塞外又太冷,有些不满;吴兑顺利升迁了,第二年春天徐渭一路漫游回到了南方。这次出塞,徐渭已经五十六岁,本想攒点养老钱,不幸路上遇劫,连棉被都丢了。第四次幕,是在张元忭北京府中,张时任宫谕,前后22个月,有四个月去了马水口李如松的幕中。
张元忭是徐渭同学(张天复)的儿子,又是状元郎,对徐渭有救命之恩和救济之功。如果把徐渭在万历九年()七月至十月在李如松军中也算入幕,这是第五次。李如松(年-年5月8日)出自将门,父亲是辽东名将李成梁;徐渭长李如松28岁,万历四年相知相识,李还是一个28岁的青年,对徐渭很尊重。万历九年访马水口,《赠李长公序》和《赠远宁公序》讨论的是辽东的军事地理和军需供应。李如松和徐渭书函往来频繁,万历十四年端午,还给徐渭寄来五两酒银,万历十五年以总兵镇守宣府,邀请徐渭再入幕,可惜徐渭到了徐州半途折返了。这次如果顺利参与,徐渭可能会活得更久而遇到更大的历史事件——万历 ;是小儿徐枳被推荐到李如松幕中。
万历十七年(),徐渭用李如松赠送的十五斤人参为资本,刻印了《徐文长初集》和《阙编》。万历二十年(壬辰,),和万历二十五年(丁酉,)的万历 中,李如松都是对抗日本丰臣秀吉所发动的侵朝战争的主将。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是有一套理论支持的,就是“大东亚”构想;这个侵略理论,在年甲午战争、年的日俄战争和年的中日战争中再次还魂;而李如松所英勇捐躯的万历 ,奠定了此后三百年东亚的基本军事格局,功莫大焉。而《明史》的作者,无论写《李成梁传》或《李如松传》,都曲尽诋毁之能事!末段云:“二十五年冬,辽东总兵董一元罢,中旨特用如松。如松感帝知,气益奋。明年四月,土蛮寇犯辽东。如松率轻骑远出捣巢,中伏力战死。帝痛悼,令具衣冠归葬,赠少保、宁远伯,立祠、谥忠烈。”徐渭能为李如松这样的名将和忠烈相知,是可见他的军事才能和人格魅力的。盛先生详说了“入胡宗宪幕”,申说了“诱王直”非徐渭之计,“王翠翘”也与徐渭无关。而徐渭为幕的“弱点”是“张扬”,和“幕客”的“隐忍”恰恰相反。这一点,徐渭是有“自知自明”的,要求以“宾”礼待之;其次是在胡幕中写了不少“谀词”,代胡宗宪拍嘉靖皇帝和首辅严嵩的马屁。徐渭在《幕抄小序》中有所辩解:“今存者半耳。……噫!存者亦谀且不工矣,我有说存焉,余不能病公,人亦或不能病余也,此在智者默而得之耳。”徐渭为幕,不欢而散的,只有李春芳!后人有说,徐渭的“污点”是在“政治上”跟了严嵩,站错了队;实际上,“严嵩的传说”,有《明史》作者宣传的“功劳”在,李春芳才是严嵩一伙的;徐渭捍卫儒生的尊严,是反抗和不肯合流的。
《徐渭传——多才多艺为名士遭困遭难成畸人》(《徐渭研究》页)是年后出的,大约1万字,为徐渭一生一掬同情之泪。
徐渭是其父62岁时与苗宜人的婢女所生。渭百日而其父亡。6岁入小学,初学于管士颜,读唐诗“鸡鸣紫陌曙光寒”;八岁学时文于陆文望,十二、三岁学琴于乡老陈良器先生;十四岁从王庐山先生谱曲(打谱一月得廿二曲即自谱前赤壁赋一曲);十五、六岁学剑于武举人彭应时。渭言,“俱不成”。前文叙及《畸谱》载师者15人,师类5人。苗嫡母对徐渭的培养是不遗余力的。没有经历和见识过近时的风尚,是无法想象徐渭所受的教育的,学文、学琴、学剑,一代人的希冀,压力也尽大的。嫡母苗氏的努力,也折射了那个时代的风尚。徐渭《畸谱》云:“苗宜人,渭嫡也。教爱渭,世所未有也。渭百其身莫报也。”又,《嫡母苗宜人基志铭》:“宜人性绝敏,略知书。……其保爱教训渭,则穷百变,致百物,散数百金,竭终身之心力,累百纸不能尽。渭粉百身莫报也。”(《徐渭集》卷二十六,P.)后,又有《感梦祭嫡母文》。
徐渭20岁童试为诸生,有资格参加乡试。然八试八败,俗语所谓“场场赶考、科科不中”好像就在讽刺徐渭。32岁得廪科,月领廩米六斗。二十七、八岁始师事季本,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当年,王阳明辅导过的学生,中举的概率是很高的;徐渭当年请求童试复试的文章,已经相当成熟。明代科举的“吊诡”和“腐败”,在徐渭身上,就有很好的体现。徐渭一生四次婚姻,发妻潘氏生徐枚,因“肺结核”,在19岁早亡;徐渭二十九岁买杭女奉母,次年卖;三十九岁入赘“杭之王”,“秋,绝之”;四十一岁,胡宗宪一手包办,娶“湘女”张氏,次年生徐枳,四十六岁,“杀张下狱”。六年的牢狱之灾,因友人的救助和万历改元而获得释放。当时已有“死罪重囚,悉赴京师审录”的二审制度以及“保释”和“假释”等。
盛先生在《徐渭传》中再次简要申述了徐渭与《金瓶梅》的关系。我倒认为《徐渭研究》本身就有独立的价值,徐渭的一生,是可以和《金瓶梅》相互发明的,因为《金瓶梅》的时代特征构成了徐渭的生存背景,对当世也有深刻的认识意义。盛先生《徐渭研究》的工作,也堪称“与徐有功、于越有光焉”!
四、附论:毛泽东话《金瓶梅》,兼及明朝灭亡的原因
下面再穿插申述一点《金瓶梅》的话题,可以兼及明朝灭亡的原因。还是先从毛泽东的评论谈起。
毛泽东常从历史的高度和政治家的眼光看待中国古典小说,他对《金瓶梅》的谈话和评鉴尤其体现了他作为伟大思想家的深刻性。
年2月,毛泽东讲:“《水浒传》是反映当时政治情况的,《金瓶梅》是反映当时经济情况的,是《红楼梦》的老祖宗,不可不看。”年,毛泽东亲自推动,《金瓶梅》在全国小范围解禁,重印了部。毛泽东说:“书中污辱妇女的情节不好。各省委书记可以看看。”影印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两函21册,所有购书者的条件是45周岁以上、已婚、省军级以上,并编号登记造册。
年12月至年2月,毛泽东和一些同志在杭州研读《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苏联版),再次谈及《金瓶梅》,“《东周列国志》写了当时上层建筑方面的复杂尖锐的斗争,缺点是没有写当时的经济基础。而《金瓶梅》则不然,在揭露统治者与被压迫者的矛盾方面,写得很细致的。”《毛泽东年谱》载,年12月16日有一段话,“我很担心我们的干部子弟,他们没有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可是架子很大,有很大的优越感。要教育他们不要靠父母,不要靠先烈,要完全靠自己。”(第四卷,页)毛泽东的心思是很细密的,《金瓶梅》确实详细描述了经济细节和经济压迫。年12月,毛泽东又说:“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历史。”年8月,指出:“《金瓶梅》没有传开,不只是因为它的淫秽,主要是因为它只暴露黑暗”。毛泽东对《金瓶梅》的评价,无疑将更深刻地理解明代社会和《金瓶梅》对当世的警示意义。毛泽东对《金瓶梅》的评语,提的很高,“经济基础”、“暴露”、“老祖宗”——“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历史。”(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