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医生拒绝了诱惑,未必就不迷茫

导语:与内外科等同行相比,精神科医生的职业生涯枯燥而充满风险,备受偏见,而收获到的,是千奇百怪的病人和他们身后的社会万象。

再过三个星期,妻子就将分娩,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首都医科医院的住院医生付冰冰退掉了在东二环保利剧院后面租的房子,将家搬回了自己去年在通州买的房子。从那医院,无论选择什么样的交通方式,时间都差不多是之前的三倍,这对于早上七点钟就要赶到病房的他来说,意味着起床时间要提前好长一截儿。

因为高考志愿上填了“服从调剂”,付冰冰被医学院调进了刚刚成立的精神病学专业。他曾希望通过考研转到神经内科,但考研失败将他“推”医院,在年8月进入了住院医生的“五年培训计划”行列,成了病人眼里的“小大夫”之一。

医院的第年,也医院的第五年,明年初他如果通过院里的“第二次大考”,将升为主治医师,迈出所有医学生职业生涯的重要一步。今年10月,差不多在孩子降生的同时,在职研究生课程也将开始,付冰冰没有陪产假,他去年靠值夜班和加班攒出了四十多天假期,但最后能使用多少,“还要看病房的情况由主任批”。

作为中国近两万名精神科医生的一分子,在职业生涯初期,付冰冰也许还尚未像他的前辈们那样,尝尽精神科医生的人生百味。如果说精神病人是这个社会里边缘人群,那么精神科医生在医疗体系中也是对等的弱势群体。他们职业生涯与同行相比枯燥而充满风险,备受偏见,多获得的,是千奇百怪的病人和他们身后的社会万象。

“时间长了会不会得病?”

之所以很多人“被动地”成为精神科医生,与这个职业备受偏见有关。医院的前身大多都是精神病人收容所,在世俗的眼中,这里是“疯子”的聚集地,是“无法理喻”的危险空间。

医院的副院长李占江回忆起八十年代刚工作时,他经常对陌生人掩饰自己的职业:“很多人知道我是精神科医生,甚至会问我,你们在那里待的时间长了会不会得病?”

相比普通人看待这个职业异样的眼光,同行们的偏见可能更让精神科医生们难过。年临床专业毕业的姜涛被分配到医院时,在北京东城长大的医院地址在哪儿。那时他有时面对大学同窗,也难于启齿自己做了精神科医生:“我们那会儿去北京市卫生局开会,主席台上点名问‘医院的来了吗’,医院的医生们在底下就先会笑成一片。”

除了偏见和歧视,工作强度大、风险高、待遇低同样也是让年轻的医学院学生们“躲避”精神病学专业的客观原因。付冰冰说,“谁都知道,收入上内科不如外科、精神科不如内科。”

做住院医生的第一年最苦,工作从周一到周六,早上八点到病房,名义上晚上十点下班,但写完每天的医嘱、给一些病人开完睡眠药,医院一般都十点半了。晚上十一点回到宿舍,洗洗涮涮,十二点就得赶紧睡觉。

在安定工作满两年后,付冰冰通过了院里“第一次大考”,有了出门诊的资格。作为国内少数几个拥有三甲资格、唯一一个有着百医院,医院的门诊楼连大厅里天天人满为患,偶尔有患者躁狂发作,人们才会躲避、挤让着为他闪出一条路来。二楼的各个诊室门口,站在走廊里、坐长凳上排队候诊的人同样拥挤不堪,为医生送病历的护士也只能抱着牛皮纸的袋子,在人缝儿里侧身扭过。

付冰冰每周出一天抑郁门诊,与另一位同事在十平米的诊室里,平均每人要看五十个号。他们将门诊的工作分为两种:为来开药的病人看病叫“刷方子”,为首次就诊的病人看病叫“写白本”。往往,付冰冰正在这边询问着病人的情况,那边就不断有着急的病人推门、探头,一些挂不上号的病人更是会径直而入,要求他给“加个号”。在每个病人四元钱的挂号费里面,医生只获得八角的报酬。

更多的工作时间,付冰冰是在住院楼九病区的值班。在那里,七八个年轻的医生“糗”在一间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一人起身走动,别人就要挪动屁股下的转椅给让出一道缝儿来。像付冰冰这样的“住院医”,每个人要负责十位左右的住院病人。新病人住院当天,他们最短要用四十分钟的时间,耐心向家属详细了解病人的既往病史、家庭关系、社会关系,再把这些情况逐字敲进电脑,存档进电子病历。有时赶在他值班时一天新来五六个病人,那就连饭都顾不上准时吃,遇到躁狂症状的病人,被抓伤也是常事儿。

在住院楼的另一端,即便是作为八病区病房主任的姜涛,促狭的办公室的空间也仅仅容得下两个人转圜。

“我们精神科医生比别人节奏慢多了,医院急诊的24小时住院医,那来的可都是急茬儿。”姜涛半调侃着为自己寻找着一点“优越感”。事实上,姜涛来到医院工作二十二年,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的强度几乎没有变过。每天早上七点开始查房,十点才能坐回椅子上歇会儿。

与专门治疗抑郁症的九病区不同,姜涛负责的八病区收治的主要是精神分裂症、毒瘾和酒瘾等更具攻击性的病人。“比如有的病人会陷入幻听,将医生当作特务,而自己是国家安全人员,跟踪医生。这对医生来说就是一种可能被袭击的机会。”姜涛说。这里的医护人员,要懂得在病房里保护自己,不留给病人袭击的空间。曾经有护士靠在椅背上午休时被病人用毛巾勒住了脖子,幸好被另外一个清醒的病人救下;也曾有幻听的病人对怀孕的女医生说:“我想看看你的肚子里是什么”,医院知道后只能安排女医生放假。

作为病区主任,病区里六十四张床位上的病人情况他都要掌握,若有疑难杂症,他要花时间协调院里其他科室的专家共同会诊。在做病区主任的同时,姜涛每周还要出两天的专家门诊,其中一天是周六。他看门诊时间一般都比别医生多出一个多小时,一天看下来的病人在一百名左右。还有一些病人会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把电话打到他的家里。同样在医院做了二十多年护士的妻子对这种情况非常生气,但他还是会耐心把电话接了。“很多病人都是从外地来的,我今天少看一个号,病人和家属就可能要在北京多耗上好几天。”姜涛这样解释。

医院不同,医院的医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中午不能外出。“因为护士在中午有一轮查房,出现情况需要医生随时处理。”付冰冰做住院医生的第三年时,按照规定去医院内科“转科”,中午时科室主任会经常带着自己部门的人去外面吃饭,“这在安定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拒绝了诱惑,未必就不迷茫

作为医生,付冰冰会对自己的社会地位会有些优越感,但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收入正被同龄人越甩越远而烦恼。“你知道吗,我其实前两天刚受过一次打击。”付冰冰掰着手指头说,“前一阵,亲戚家里一个学管理专业的妹夫,工作五年后跳槽去万达搞电商,薪水已经比我们病区主任都高。可我们从‘住院医’到‘主治’,再到副高、成为‘专家’,就算顺利,也至少需要十一年的时间。”

至今,医院在北京医管医院里依旧算第三档,即便是护士,医院低很多。

年医院计划招二十个医生,最终只招到了十二个,缺口达40%。李占江培训出医院其他科室的医护人员一样,流失率很高,“最近一年,我们培训出来的心理学博士就走了三个。”

医院培训的心理治疗师为一个病人做五十分钟的心理咨询的价格三十块钱,一天顶多做六个病人。而目前社会上的心理咨询行业,即便是“练级”的心理医生,收费也是医院心理咨询师的十几倍起。

与低收入对应的是高风险,这点在姜涛的职业经历里最能体现。做住院医生第二年,他被“转”回当时收治重症病人的北锣鼓巷院区。平素,在这里值班的医生只有一个,遇到紧急情况只能自己处置。一天晚上,一位病人产生了幻听,对同屋的另一个病人又是椅子砸、又是开水烫,姜涛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发病的病人,将受伤的病人带到另外一间病房处理伤口,灯一亮,旁边的年轻护士先被病人的惨相吓得晕了过去,最后他只能先掐醒了护士,再自己单独处理病人的烫伤和外伤。

也是在这里,姜涛第一次被病人袭击,一个高他一头、身体强壮的女病人因为抗拒住院,挣扎时一拳打飞了他的眼镜,他的眼眶肿了好久。

“当时的工资条上,有一个栏儿里写着一块钱,我开始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钱,后来老医生告诉我,这就是精神科医生的行业风险补贴。”姜涛说,“现在好多了,补贴已经变成保险了。”

也是那一年,姜涛每月的工资“翻了一倍”,可以拿到二百元。当时一批国外药企进入中国,他的很多同学都去做了医药代表,同学聚会,一位在药企的同学给他看一张一万四千元的工资条,让姜涛来公司跟着他干,姜涛回家思前想后,还是拒绝了:“虽然说做药代也是体现了一种价值,但我觉得,它跟我最初选择学医想实现的价值还是不太一样。”

拒绝了诱惑,未必就不迷茫。住院医生的工作远没有多年后一个在精神病院工作的女诗人笔下那么快乐和诗意,“很多衰竭的病人一年也不会跟我说几句话”,枯燥得让姜涛觉得“没劲透了”。在休息的周日下午,他经常“骑着破自行车在皇城根儿那块的胡同来来去去,怀疑自己是否在浪费青春”。

当时,“广院”(北京人对北京广播学院、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的简称)一个得抑郁症的女大学生在他的督导治疗下,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恢复、出院,顺利毕业、分配工作。医院,向他表示感激之余,娓娓道出一个让他震惊的事情:原来女儿抑郁时恰逢夫妻二人年前双双下岗,绝望的二人甚至已经买好了农药准备带女儿一起自杀就此了断。正是爷爷奶奶坚持将孙女送到医院,让女儿顺利毕业获得了一份好工作,也让这一家得到了喘息和转机。这个故事让当时的姜涛第一次感到了职业成就感。

回忆过去,姜涛会感慨:“精神科医生是个得坐得住冷板凳的职业。”二十二年后,当初与他同期来到医院的三十个医学本科生,只剩下了几个留在这里。

医生的情绪

精神科医生为病人诊断时,需要像福尔摩斯一样细心、缜密,不放过一个细节。在姜涛的刚刚工作的年代,安定的医生有时为了了解一个病人,还要到病人的原籍去做大量“外调查”。姜涛曾经收治过一个从东北来的病人,医院被诊断为脑炎,治疗了几个月后没有任何好转,转院而来。住院以后,姜涛从病人的职业入手,从家属遮遮掩掩的话里找到了病因:病人是一个银行职员,平素胆小怕事,但又希望能赚些外快改善家里的生活,于是动用了银行的钱私下放贷,却因为贷款对象还不了钱,做不平账,担心东窗事发得了癔病。姜涛让病人家属与病人谈心,表示家里无论如何也会帮他把钱补回,几番劝解之下,病人便神奇康复。

付冰冰所在的九病区曾经有一个被“丈夫”送来治疗的女病人,住院时表现住强烈的“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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