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夜班急诊室的记者体验

云南地震和昆山爆炸善后,急救室的医护人员再次引起   晚8点,王旭东在抢救28床。抢救持续到10点半。   本报记者朱秀霞摄

  王旭东44岁

  从医20多年,医院急诊科11年。

  记者去采访那天,他到急诊区病房值班,下午5点30分至次日上午11点,期间负责50个病人,包括EICU(急诊重症监护室)的7位。

  急诊区病房是重症病患集中区:肾功能衰竭、脑出血、脑梗死、重症肌无力……病症随时可能反复,危及生命。“无论轮班到急诊室还是急诊病区,都是忙抢救!上一个班,就是打一次仗。”他说。

  17点20分,王旭东到了办公室,掏出晚饭——太太给买的新疆烤馕,还温热着——倒杯水,刚想吃,EICU的值班护士打来电话,28床情况不好。王旭东撂下烤馕,跑去EICU。

  下午因肾功能衰竭转进EICU的28床,全身插满管子,戴着呼吸机,大口吞气。王旭东边检查边轻声问病人:“听见我讲话吗?听见的话点下头。”病人眨眨眼睛,吞气。“不要紧张,我们会努力的。”王旭东边安抚病人边和护士实施抢救。病床边各种仪器滴滴响着,仿佛在提醒,下一刻生命或许逝去,或许重生。记者站在门外,紧张得听得见心脏的跳动。

  18点35分,该巡房了,王旭东叹着气走向洗手台,28床的情况不容乐观。记者跟着王旭东巡房,病区的病人平均年龄65岁以上。王旭东说,这里住得最久的,是位近90岁的老人,“保”了3年多。对大多数重症病人家属来说,医院交给医生最省心。王旭东的一位同事,一个夜班抢救了12个病人,救回了10位。

  巡完房,王旭东再去查看28床,回来对记者摇摇头。一个生命即将逝去,总是伴随着痛楚、混乱、焦急与不安,他得再和病人家属谈谈。28床只有60多岁的老伴一个人在,王旭东有点犯难。“你要做好准备,不要太激动,病人情况不太好……”老太太哇的一声哭了,病房里的人三三两两跑过来,搂住她,安慰她。不善言辞的王旭东沉默着。老太太边哭边哆嗦,“怎么办怎么办”,家里人的手机怎么也拨不通,记者替她拨通了电话。

  零点,王旭东送走了28床家属,终于喝了上班后第一口水。他坐下来写报告,一边向护士感慨,“可怜!老人家一路走好吧。”年轻的护士说,“我想好了,以后如果我病危,王医生你千万不要抢救我,插那么多管子,太痛苦了。”

  王旭东保存了报告,站起身,觉得不对劲,赶紧放慢速度,“又飘了。”急诊室的医生经常“飘”,“不是饿的就是累的。”他终于想起了烤馕,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微微一笑,“权当夜宵吧”。

  急诊医生吃饭、作息,甚至上厕所,都不规律,更可怕的是精神压力。“不瞒你说,我每天上班,都担心病人会不会出问题。”另一重精神压力源于医患关系。王旭东和同事的   有医生坚决反对子女学医,王旭东却从未这样想过。他出身医学世家,治病救人是不容置疑的人生价值。他的祖父医院工作;父亲母亲文革时下放到安徽阜阳,医院兢兢业业工作一辈子;他自己毕业于北京医学院,如今是急诊区病房病人心中的“老资格”;14岁的儿子立志长大后做医生。小家伙经常向小伙伴夸耀:“我爸又治好了一个病人!”而王旭东和父亲每天交流疑难杂症的诊断和治疗,“这是我们父子间最大的乐趣。”

  有人说王旭东疯了:自己那么辛苦,还让儿子做医生?王旭东淡然道:“我相信过两年会好的,大家都在慢慢走向文明。”这是事实,也是期待。“其实做医生很好。医生挽救的是生命,可能是最能给人成就感的工作。其次,做医生可以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成为朋友。”他的朋友圈里有特警、司机、小老板……都是从病人变成朋友。那天晚上,就有3个从前的病人、现在的朋友,领人来请他看病,一个给他带了第二天的早餐,酸奶和面包,一个带了水果。记者感叹他和病人关系这样好,不苟言笑的王旭东笑了:“我太太,也是来看病认识的。”

  凌晨1点20分,电话又响了,25床发烧,王旭东小跑而去……凌晨2点30分,病区安静下来,王旭东开始看医书。

太阳升起,地铁开动,急诊病区的夜晚不留一丝痕迹。但如果你有心,你会发现,王旭东的眼里满是血丝,这是一个急诊室医生平凡又不平静的一夜。本报记者朱秀霞

  在急诊室工作必须乐观

  将近深夜12点,病人稀少。李娟向记者展示重大急救日志。工作16年,她参加了上万次急救。   本报记者徐宛芝摄

  李娟34岁

  鼓楼卫校毕业后,医院急诊科当护士,至今16年。

  记者去采访那天,她上小夜班,下午5点半到凌晨一点半。

  我去时,李娟正在接待病人,见缝插针回答我的问题。

  “一起进来的同学,有的当了病房护士长;比我晚的,大多轮转到别的科室。急诊室太忙太累,很少有人留下。我和领导说,什么时候供应室要人,让我去吧!”说归说,李娟还是挺自豪:“我对小孩说,要想不待在急诊室,就别太能干了。我就是手脚比较快,做事情喜欢干净利落。”

  19点半,分诊台的实习护士弱弱地说,“老师我要去上厕所”,李娟点点头,她飞快地跑了。除了ICU病房,急诊室晚上总共3个护士值班。“厕所就在对面,但这里一刻离不开人,不能随便走开。夏天还好,汗多,不需要经常上厕所。”李娟笑道,指指自己的腿,“一直站着,得穿防静脉曲张袜,鞋子也得买大一码,不然脚肿。”另一位护士王倩搭话:“大家都说护士白,其实是因为晒不到太阳。”

  21点15分,来了辆,一个身上血迹斑斑的女子被平车推进来,跟着两个警察。女子浑身抽搐,惊恐地喊“他要杀我他要杀我!”李娟说,恐怕是癔症。王倩赶忙过去安抚。原来是一起家庭纠纷,女子刚生了孩子,却被丈夫一家殴打。李娟向我解释,“看着吓人,其实不难处理。病人生气时吸入太多氧气,导致抽搐,只要一段时间多呼气就好了。”

  大约晚上9点半,没有紧急情况,李娟去污物间,拿出最后一只盒饭,站着吃起来。工作忙,又常值夜班,她们下午一点多吃午饭,八九点吃晚饭。必须轮流吃,顺利的话10点都能吃完。“本该在休息室吃饭,但休息室在对面,污物间近一些。在污物间吃饭一定要避人——曾经有人投诉,说我们工作时间吃饭。”话虽无奈,李娟却是笑着说的。

  21点40分,李娟刚出污物间,她的徒弟、ICU的护士李晨,一脸郁闷地过来,说前两天被用过的针头扎了,病人的血样送去化验,还没出报告。李晨22岁,刚工作半年。李娟安慰了徒弟,私下对我说,HIV阳性的人越来越多,护士工作的风险越来越高。“我有次刚拔出针头,家属一掀被子,针头就扎到我了,幸好没问题。”又说起另一位护士张伟男。前两天护送病人的途中,病人突然大出血,他只得用没戴手套的手去压出血点。“手上沾满了血,如果有一点破口,如果血液有问题,肯定会感染。”

  冒着风险,还要经常面对难以沟通的病人和家属,李娟有时也觉得委屈。“有天突然有个人冲过来打我,完全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病房满了,那人住不进去,生气。”后来对方道歉了。李娟说,“急诊室急、危、重病人多,抢救任务重,麻烦也相应多,在这里工作必须乐观。唉,和人打交道真是烦,回家都不想说话。”

  22点45分,送来位老先生,没有呼吸,瞳孔扩大。李娟跑到ICU,通知医生准备抢救。李娟把老先生送进抢救室,一转身,将他的老伴拦在门外。老太太又哭又喊,周围的人都有些不忍,但李娟只能迅速关上门,投入急救。

  大约一小时后,李娟回到咨询处,“太神奇了,救回来了!”虽然见惯生死,护士们还是很兴奋,一再谈论老人的状况。李娟已经恢复平静,去给病人输液。

  作为资深护士,李娟参与过上万次急救,必须翻看工作日志才能回忆起往事。“这是年南京7·28爆炸,送来的人躺满大厅,我们只能跪在地上量血压。这是年9月,13个人食物中毒,3个护士,从挂号到抽血到化验,全部搞定……”

  零点40分,没有病人前来,分诊台的几个实习护士商量着明天去哪里逛街,李娟有些羡慕。“我以前也这样,现在只想睡觉。”她买衣服都是上淘宝,“谈恋爱都没时间,哪有时间买衣服。”

  护士办公室有个笔记本,谁想调休,就写在上面,护士长酌情考虑。“不开玩笑,护士怀孕都得排队预约。”李娟给我看过年前夕的记录,不同笔迹密密麻麻地写着,“请求年前暂不节休,下夜班后能连休4天,谢谢!”“请求下夜班后多休一天,结婚第一年大团圆。”“4天给不了,可以排3天,拜托!”……李娟是南京人,春节从没完整地休过假,经常大年初一上班,“过年门诊关了,急诊忙上加忙。”她父亲有尿毒症,医院做透析。“我从来没因为父亲生病请过一天假!”

  她们对带病工作也习以为常。“我有次发烧39度8,就在休息室挂上水,然后拿着输液瓶去找同事。一路上病人看稀奇,说护士也会生病啊。”李娟又笑。

  凌晨1点40分,李娟下班,到医院门口打车,又一辆开过来。李娟感慨:“我刚工作的时候,一晚上只有三四个病人,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人越来越多。”她又轻轻道:“后半夜肯定很忙,辛苦他们了。”本报记者徐宛芝

  要有一颗让病人感到熨帖的心

图为晚上11点多,无数次奔波在诊室和抢救室之间的陈亮,又回到诊室。本报记者龚倩摄

 陈亮32岁

  南京医科大学硕士毕业,医院心脏内科。

  记者去采访那天,他在急诊内科值班,晚6点至12点。

  急诊室是年轻医生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医院急诊室包括内、外、儿、妇4科,值班医生每一科都要懂,而处理生死攸关的紧急事件,特别能够磨砺一颗“让病人感到熨帖的心”。

  18点10分,陈亮看了一位大叔的化验报告,立刻打电话叫来肾科医生。肾科医生看了报告也表情严峻:“血肌酐,建议住院治疗。”大叔不依:“我是来看胃肠炎的,挂瓶水就行了。”陈亮解释:“你已经肾功能衰竭,我不敢放你回去。”大叔纠结:“一堆事等着我呢。”接着是一轮漫长的劝说,最终陈亮拗不过大叔,大叔签字“暂不住院”,陈亮坚持说,“留个电话再走”。

  看病间隙,陈亮断断续续接受采访。入职以来,他主要呆在病房,急诊只呆了一年不到,经验尚不丰富,面对“同症不同病”时思路不同,尤其让他感到与前辈的差距。“比如肚子疼,我想到的是胃肠炎等常规病因,前辈们则会考虑到糖尿病等更多的病因。”不过,大家各有侧重:老医生看病更多靠经验,年轻医生更想探索新模式。陈亮桌上放着白天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他即将去南医大攻读博士学位。

  陈医院,是内科护士。陈亮高大帅气,记者按照医疗剧的配方,想象他与妻子有着浪漫的因缘际会。陈亮说起来却极其平淡,“我们工作繁忙,社交圈都很小,又能够互相理解,就内部解决了。”

  陈亮出生于普通家庭,父母亲朋里没人做医生,他就是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很神圣,才报考医学院。“现在梦想实现,却觉得太累,总是超负荷工作,没有固定节假日,年三十晚上还要值班。”

  更累人的是心理压力。四五成同事都患上失眠、焦虑症,上床睡觉先回顾一天接诊情况,生怕出差错。

  最累人的是“会不明不白受委屈……”

  20点半,突然有人冲到陈亮面前,厉声道:“怎么还没给我看?”陈亮微微一笑,指着坐在角落里的病人:“我在给他开检查单,您可能还要等会儿。”刚工作时,陈亮年轻气盛,不会这样温和平静。经过6年临床实践,他体会到,医学院、医院的前辈们传授的心得的确是治病救人的要义:医生如果没有人格魅力,治疗效果会大打折扣;而医生的人格魅力就是将心比心。

  21点04分,护工推来一张平车,车上的老人在家突然晕倒,气氛骤然紧张。经诊断老人是癫痫,陈亮跑着送他去抢救室。

  抢救通常半小时,如果家属不放弃,则继续抢救。前不久,有位病人抢救15分钟后苏醒,急诊医生们好不自豪。也有很多生命,无可奈何地从指间流逝,将他们最后的情形刻印在医生们的记忆里。

  一位男子带妻儿出游,高速上突然晕了过去,抢救近3小时无效。他没有不良嗜好,没有患病迹象,最大的可能是工作压力过重造成猝死。和陈亮一道值班的任轶飞医师说,那位男子与他们同龄,30岁出头。

  一个25岁的姑娘起夜时跟妈妈说“头疼”,就摔倒在地。送来时心跳呼吸都没了,是脑出血。抢救20分钟有了心跳,仍没有呼吸,如果继续抢救,要花很多钱,救回来很可能会成植物人。妈妈哭得撕心裂肺,爸爸蹲在墙角默默流泪——他们是农民,只有放弃。

  面对死亡陈亮可以保持镇定,但,并不能够看淡,“也许一生都不能。”

  23点整,陈亮已经抢救了数位病人,其中两位老人是“路倒”,医院要承担部分医疗费。“看到路上有人摔倒,不管像不像碰瓷,都会去救……与生命相比,其他都太轻了”。陈亮的价值排序带有鲜明的职业烙印,他说的“其他”还包括医患矛盾。他认为矛盾的症结是“沟通不畅”,就医生而言,解决之道还是“将心比心”。

  临近零点,陈亮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走进抢救室。从抢救室的门缝里,记者远远看到一群倾尽全力的白色身影,心头一动——之前听说任轶飞已经替同事值班6小时,接着值自己的6小时,记者问他们如何抵御疲劳,他们说不出什么方法,或者说方法就是习惯疲劳,因为从不敢有丝毫懈怠。本报记者龚倩

  链接日内瓦医生宣言——世界医学协会年日内瓦大会采用

  准许我行医时,我郑重地保证:

  我将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

  我将给师长以应有的尊敬与感激;

  我将凭良心和尊严行医;

  病人的健康应为我的首要顾念;

  我将尊重病人的秘密;

  我将尽我所能维护医生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

  我将视同业为手足;

  我将不容许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见或地位的考虑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之间;

  我将尽可能维护人的生命,自受胎时起;

  即使在威胁之下,我也不会运用医学知识违反人道。

  我郑重地、自愿地、以人格为保证,作此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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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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