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渡记忆最难忘天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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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忘天使的微笑

陈海新

作者

张琪Zhangqi

《浦东时报》记者

在浦东新区周家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行医14年,看病23万人次,却从未和人起过争执,始终面带笑容——这就是被誉为“轮椅上的天使”的医师陈海新。虽然自己生活无法自理,她却把最美的笑容留给了每一个认识她的人。

年2月2日凌晨2时,患罕见疾病的海新溘然长逝,临行前她唯一的要求是:把她的遗体和眼角膜捐给祖国的医学事业。

周家渡社区的居民早已熟悉了这样一个形象:海新的身体左边瘫痪,工作时只能把强直的左手抵在办公桌上,麻木的左腿不能维持身体平衡,她就把右肩高高地耸起,唯一灵活的右手则艰难地把脉、听诊,时间长了,椅子也跟着变形了。

年12月30日,星期六,海新的老病人郑达聪来复诊,发现海新有点不对头,平时总是笑嘻嘻的脸蹙起来了,好像在强忍着疼痛。最奇怪的是她明明戴着帽子,脸上却冒出了虚汗。

“陈医生,你身体不舒服啊?”“不是,是我穿多了!”海新微微仰起脸,努力地笑了。

只有海新自己知道,这是她最后一天上班。坐在办公桌前的每一分钟,她全身的肌肉都在抽痛,刀割一般的剧痛使她冒出了冷汗;头上戴帽子则是为了掩饰几天前额角上摔出的伤疤。

她患的是一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小脑扁桃体疝。随着年龄增长,疝体渐渐落入她的颈髓,阻断神经传送,让身体不听使唤。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她就经常摔倒,最初还能靠着仅存的平衡感不跌破头,到后来仅仅一根小指头的推力,海新就能猛地倒地,跌得头破血流。

早在年,专家就诊断她的生命只剩5年时间。然而,本应该停止工作、接受治疗的她,却实在舍不下等着她看病的病人,悄悄向领导和同事隐瞒了病情。年的最后两周,海新的病情急剧恶化,母亲吴银超想为她请假,她制止了——年终气温降低,老年病发病增多,常常是她还没到班,门口已有十几个病人在等候了。

12月30日,本不是她值班——为了让海新好好休息,单位一年前就强令她每周只能上4天班。然而,替同事带班的海新却比以往更认真,此时,她的右手已不大听使唤,可她却一笔一画耐心地记录每一个患者的病历,详细写明患者的整个治疗过程。

海新走后,她的病人转到了王杏娟医师手里。“打开陈医生转给我的病历,我被震撼了:中医对初诊病人病历记录得详细,复诊就简单了。而陈医生的最后病历都详详细细写清了每一个病人的病史,给接诊的医生提供了方便。”

这一天,陈海新最后一次履行了一名医师的职责,为17名患者看病把脉。这一天,离开她生命的尽头,只有34个日夜。

陈海新生前开出处方

生命尽头,为供医学研究放弃治疗

告别所有的病人,医院之前做了一件不寻常的事:请妈妈把办公室里属于自己的四十几面锦旗和数份奖状全部带回了家。

“海新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病人就是她的生命,不能看病了,她的生命的烛火也就到头了。吴银超常常幻想:如果海新继续上班,也许她的生命还能延长些。女儿的回答却是:“那就对病人太不负责任了。”因为那时海新的两个眼球已无法聚焦,看东西出现重影,唯一能活动的右手也无力拿笔了。

回家休息以后,海新的身体每况愈下,心情却异常平静。她甚至和父母讨论自己退休后的计划:搬到奉贤乡下,住在为老人买好的新房子里,不再麻烦父母扶自己上下楼梯了。她还惦念着新疆的两个朋友:一位是母亲老单位同事的女儿,她因病成了植物人,海新请妈妈给她送过元钱;还有一医院当过护工,海新曾资助他元路费。

年1月24日,海新的肺炎加重,父母医院,谁知,她的身体已经无药可医了。母亲哭着请医生给女儿用“狠药”,女儿却说:“我得的这个病很罕见,很痛苦,应该把病灶完整地保留下来,不要用药糟蹋了,供医学研究之用。我要放弃治疗。”父母尊重女儿的选择,当天把孩子接回家里。

1月31日,海新小便失禁,手脚开始不停抽搐。她清楚自己来日无多,请父母通知单位领导,再一次向全体同事表示感谢,并录音留下遗言:“我只想把我过医院,希望你们支持我。”

表现陈海新先进事迹的戏剧剧照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海新仍然意识清醒,她用只有母亲能明白的方式告诉亲人:“请一定把我的遗体捐出去。”2月2日凌晨2时,病休在家34天的海新身体渐渐冰凉。上午10时,距离“天使”去世不到8小时,她的遗体如愿送到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完成了她对医疗事业最后的贡献。

生前要献血死后要捐躯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海新的大学室友顾军花希望能够回到年5月的那个星期六。

“我们寝室曾经是上海市大学生优秀寝室,毕业后还经常聚会,那次选择在海新家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外出了。”以往聚会海新总是很乐观地讲上一大堆话,这一次她却只是微笑着听同学们讲事业、讲家庭、讲孩子。私下里,她流露出自己的担忧:“我现在喝水怕呛死,吃饭怕噎死,睡觉怕被痰憋死。”海新的身体已经左倾得很厉害,胃被挤压得伸展不开来,稍微吃点东西就会噎着,喝点水心脏就受不了。一旦感冒就很难好,肌肉萎缩的呼吸道很难将痰咳出来。

“我们劝她不要去上班了,像她这样的病人早就应该住院治疗了。”然而,海新却笑着说:“不能看病我已经没有价值了,就让我把遗体捐献了,再为医学贡献我最后的价值吧。”顾军花的眼圈红了:“当时还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10月份她就催着父母把遗体捐献证书签了。”

陈海新身前在问诊

海新每天上班的路线是穿过上南八村、七村的小区,穿过昌里路,到对面的上南六村门口的门诊部去。家住八村的居委会的干部胡瑞静在这里干了10年了,海新家唯一“麻烦”过居委会的就只有年10月这一次。

“遗体捐献在我们周家渡社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陈家提出的要求:一是不能让海新的单位知道,二是不能让小区的居民知道。”胡瑞静很奇怪,“陈医生还很年轻啊,为什么急着办这个手续?”

“两年前我发动居民参加无偿献血,陈医生立即就表示要献血。”胡瑞静看了看海新不足一米五的身体,表示谢绝。“陈医生却拖住不让我走:‘我身体残疾,血是好的呀!’”胡瑞静知道,这个门诊部最忙的医生就是陈海新,即使是在她最后上班的日子,她一天的门诊量也近50人次,最高的时候一天有人次等着她看病。胡瑞静以为,陈医生的身体应该是很强的吧。

只有海新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遭受着怎样的痛苦——从年第三次手术后,海新行动就很不方便,上厕所必须要人扶着。为了少上厕所,她从上午7时上班开始,到下午5时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整天只喝半小杯水。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却是猛喝3大杯开水!因为喝得太急,每次喝完水,海新都会头胀胸闷半小时,像是死过一回。

微笑永留患者心头

2月初的时节,春节的喜庆气氛已开始弥漫在街头,一个普通社区医生的离开,却在社区引起巨大的悲痛。

农历小年夜中午,周家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院长江继强办公室里来了一位患者,话还没出口,两行眼泪已掉了下来。患者名叫林国强,已经70岁了,海新去世的消息让他特别内疚:“陈医生的病人太多了,我为了少等几分钟,就专挑中午她吃饭的时候去,她从来都不怕麻烦,放下饭碗就给我看病!如果我知道她自己生了那么重的毛病,就不去麻烦她了!”

林国强最难忘的是海新的微笑:“医生的笑容是一贴良药,会化成一种暗示:你的病一定能治好!陈医生一直笑嘻嘻的,我第一次看病,便对她产生了无比的信赖。现在想来,这种信赖是陈医生用心的结果,是对病人诚意的回报,而这都是从每个细节上体现出来的。”

坐落在周家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内的陈海新雕塑

77岁的周美芳阿姨说起陈海新就要流泪。“我得的是肾病,根子却是心病。”周阿姨最大的心病是儿子早逝,见人就唉声叹气,有些医生一见她就头疼。“只有陈医生一直对我笑,细心地听我讲每一句话。”查出阿姨有痛风,陈海新还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份“戒口食谱”。

海新家楼上的邻居吴锡珍根本不能相信楼下那个笑眯眯的小姑娘竟然先走了。“去年我喉咙里卡了一根鱼骨头,在楼道里和海新妈妈聊起,她躺在客厅里还能听见呢!”吴锡珍流着泪回忆,“海新立刻喊我进去,医院,否则化了脓要吃大苦头的。”当天晚上,海新还叫母亲跑到吴阿姨家里催医院。“医院一看,医生当即责怪我怎么来得这么晚,马上化脓了要引起大问题的。”

“陈医生从来不给我开很贵的要,总想着减轻我们的负担。”54岁的叶忠祥心里有本账:他患的胃窦炎看西医、做胃镜、吃西药,一个月下来少说也要花几百块,但胃胀的感觉还是摆脱不掉;到陈海新这里,几十元钱的方子吃一个礼拜,情况就大为好转。陈海新去世后,医院曾经做了一个统计,她开出的方子平均药价只有五六十元。

天使的微笑哪里来

在母亲吴银超记忆里,海新的笑容是在年的夏天“定格”的:在那个闷热的午后,海新仰躺在床上,手里举着两根编织钢针,眼睛的余光瞄着编织书专门挑那些复杂的图案,编了拆,拆了编。她的床头,有一扇老虎天窗,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她的肩头,那两根钢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那时候,这个16岁的姑娘正面临人生第一次挫折——从健康、活泼的花季少女,到左半边身体不听使唤的残疾人。她刚刚做了第一次大手术,在背上装了一根钢管,把歪斜的脊柱“撑”起来。

海新是在新疆出生的,同为上海援疆干部的父母为她取名“海新”,意思就是“上海、新疆”。年,海新的父亲回到了上海,他们发现在尚文中学念初二的女儿忽然瘸了:走路拖着左脚,左手蜷缩在身前,身体明显左倾。到了高二,海新的情况更加糟糕,医院,却找不出病因。她在日记里流露出了悲观情绪:“我现在变成一个有残疾的人了,大学校门不一定进得去,我今后的出路怎样?我和妈妈各想各的,各讲各的,思想统一不起来就常常吵架,弄得几天不理不睬。”

那时海新一家3代5口人,住在小南门附近的一间16.7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手术后海新打着半身的石膏回家,一趟就是半年。

陈海新身前的工作单位周家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在等待拆石膏的日子里,海新做了很多梦。“一次梦见自己脊背直了,和正常人差不多了,但脚并没多好,仍旧有点怪样。又有一次梦见自己做完操回教室时双腿很麻利,一会儿就到了顶楼。”听到邻居家的孩子长高了,海新对自己说:“我当然为她高兴,但不免又有些感伤。眼瞧着别人一个劲地往上长,身体又那么结实我痛苦极了。和她们相比我是多么不幸啊!”

母亲没有去劝慰女儿,因为“海新是那种靠自己想通的人”。果然,闷头编织几十天后,笑容重新回到海新的脸上,在一针一线的手工劳动中,她悟到了生活就是由一个个困难组成,一个个克服才能成就完整的人生。

年,海新的微笑再一次面临考验:她被确诊为先天性小脑扁桃体疝、颈髓空洞症,无法医治。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做一个医生了,心情低落到极点。当时的院长看望她时留下的一句话让她重新“活”了过来——“你的位置我们给你留着,好多病人等你回来呢!”吴银超认为,是病人的认可、领导的关心和尊重,以及同事的理解和支持,帮助海新坚定了信念,保持了微笑。

“平地木”心里有大爱

“我希望自己能成为有智慧、有气质、有灵气,能识别和分析一切的人。这需要知识做后盾。”对于女儿日记里的这段话,吴银超深有感触:“她生病这么多年,却一直找不到病因,当医生是她必然的选择。”甚至年轻的海新还有一个天真的梦想——“成为名医、主任,甚至自己办一个设备齐全、医院。为自己争气,为父母争光。”

医护人员学习陈海新,开展社区服务活动

尽管海新毕业已十多年,她的母校——上海中医药大学的老师们仍清晰地记得海新的形象:背着一个大书包,身体左右摇晃,脸上是温和平静的笑容。海新的宿舍在4楼,同寝室的同学想帮她打开水,她总笑着说:“我行。”那时她的左手还有知觉,只能右手扶墙,左手提开水瓶,一步一晃地把开水拎上楼。“海新腿脚不方便,自习基本就在寝室里。我们从教室里自习回来晚了,她总悄悄为大家打好开水。”医院医师的顾军花说。

在寝室里,陈海新是大家的开心果,残疾从来没有成为彼此交流的障碍。室长黄学菁记得,在学中医学的时候,海新提议大家各以一味中药讲出自己的特点。“她紧接着脱口而出:‘我就是平地木!’平地木俗称矮地茶,联想起海新头大大的、身体弯向一边、一摇一摆走路的样子,我们都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在海新心里,“平地木”有更深的含义:这是一种很容易得到的药引子。她希望自己成为病人的一味药引子,毫不起眼,默默奉献。

海新的日记大量摘抄了关于爱情的文章,然而关于爱情的日记她一篇也没写。顾军花说,海新怕连累人家,下了决心不成家,“她是个感情细腻的女孩,她把对爱情的渴望都化作了对医术的追求。”

把个人的小爱转化为对患者的大爱,这就是海新在大学期间学到的最珍贵的东西。

摔倒了从不让人扶

年,海新以全班第七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却因身体的医院,而是到医院做了一名普通的社区医生。

从这一天起,社区居民渐渐熟悉了她的形象:走平路时她的身体左倾,需要右手拉着母亲保持平衡;上楼梯时,她用右手扶着墙,母亲必须在左边搀着她,以防摔倒。

即使这样,居民们还是经常看见海新摔倒。“有一次上楼时正好看见海新摔了一跤,扑倒在楼梯上,我赶紧上去扶,她却笑着说:‘我自己爬得起来的’”家住海新楼上的梅月娣阿姨的心颤抖了:海新用右手撑住地板,一点一点往上面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孩子就这么要强,从来都要自己爬起来不让任何人搀扶。”

一次,一张处方笺掉到了地上,只能斜靠在椅子上的海新吃力地勾下身子去捡。求诊的病人看见了,赶忙帮她,她连忙摇摇头说:“你是病人,我是医生,我应该给你服务。”她侧过身挡住这位病人,自己努力把处方笺捡起来了。

从最初由父亲每天骑着自行车接送,到后来只能慢慢推车,海新的上班之路比一般人坎坷许多。年后,海新的病情恶化加快,只能靠父母用轮椅推着她上下班。但海新却仍然充满信心:“不管前面是险滩还是陡坡,相信自己能征服这一切。”

一次次跌倒,一次次挫折,海新渐渐修正着自己的人生目标——从最初的名医梦,到为病人而活着,她短暂的37年生命焕发出了真正的光彩。

众人了却天使遗愿

海新有三大遗憾:一是没陪过父母看看东海大桥和滨江夜景;二是没到周家渡卫生服务中心新大楼里去过;三是有位家住南汇的姓曹(音)的病人,原本约好复诊的,海新都为他想好了处方,他却没有来。

年3月2日,周家渡上南八村异常寂静——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目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离开。车里坐着的是海新的父母,他们手里捧着海新的大幅照片。

一个月前,海新也是这样离开的,只是,那时候她刚离去,载着她的是上海第二军医大学专门用来接捐赠遗体的车。这一次,车上载的却是一个70年代出生的年轻女孩对父母的孝心、对事业的忠心以及对患者的爱心。

吴银超一路上都用面孔紧贴女儿的照片,“她是个孝顺孩子,用所有的积蓄帮家里买了商品房,还给弟弟买了10份养老保险,却仍然恨自己不能亲自陪我们出去看看美丽的上海啊!”

生于年1月10日的陈海新,经历了上海发展的两个重大事件:浦东开发开放和上海成功申办世博会。周家渡紧邻世博场馆,海新原来工作的地方就是因为世博建设而被动迁了。直到弥留之际,海医院新大楼里坐一坐。

斯人已去,三个心愿成为周家渡社区领导和居民心中的痛。3月2日,街道办事处副主任倪云华陪同海新的父母完成了她的第一个心愿,一路上,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伴着海新照片前的鲜花,她的母亲回忆:每当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海新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里聆听贝多芬的音乐,第二天又笑容满面地去为病人看病。

“海新喜欢雄伟的建筑,上海建了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她却不能亲自去看一看;海新喜欢灿烂的浦东滨江大道,却只能在电视上过过瘾。”当滨江大道周边璀璨的灯火亮起来的时候,吴银超喃喃地对照片说:“囡囡,你好好地看吧!”

在刚刚正式对外服务周家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新大楼中医科,面对阳光的位置,放着一把特殊的椅子。“她是一个为病人而活着的医生,病人在,她的位置就在。”医院工会主席张俊德心情难以平静,海新最后的两年行动越来越困难,医院却由于忙于动迁无法照顾到她。新大楼建设之初,大家就想到要给海新做一张特殊的椅子——靠背加大,可以随意俯仰;椅子四角特别稳固,方便她起身听诊。

现在,海新还剩下最后一个心愿——找到那位南汇的病人。希望知情者提供线索,让我们一起为天使完成最后的心愿。

编辑:周家渡街道社区党群服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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